评论 | 《一种严肃的契合 ——关于高孝午的新作》 王春辰

王春辰   

中央美院教授、博导;批评家、策展人


    高孝午著名的雕塑作品是那件弯着腰、笑容可掬、打招呼致意的作品。它名曰《标准时代》,如名称所示,是一种社会习俗与礼仪的动作,既有古典的意义(礼仪),也有当下人们社交的问候。因为它的形体是如此地表现了这样的意义,人们面对它不需要解读、不需要抽象思考,它的含义已经内化在这种弯腰的肢体语言里,成为国际通用的动作。



这件《标准时代》作品成为高孝午早期作品的代表作,也是走进他的艺术创作的一条通道。它创作出来的时间点正是中国入世之后社会经济高扬发展的年代,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广袤如林;城市化的步伐响彻云霄,消费社会已然成型,厅堂楼宇灯火通明,喜气伴随着斛光交错。这几乎是标准化的社会模式,而高孝午的标准化形象对应了时代的图像象征:标准化喜乐也许是因为《标准时代》的这种时代对应,它被盗版售卖,甚至遍及全球,它变成一种高孝午现象。高孝午咨询了法律专家,进行了艺术家权益维护,但它的被盗版反映了高孝午现象的复杂性,盗版是社会经济方式中的违法行为,是世界各国都加强打击的经济犯罪,各国的法律都在加强保护艺术家的著作权、维护艺术家的IP(知识产权);而另一方面,高孝午现象揭示了艺术的形象如何被公众认可,以及什么样的艺术可以进入社会公共领域,后者恰恰是关系美学的核心所在,这个现象从社会心理、社会欲望、不良行为等层面袒露了关系美学指向社会本质的诸多特征,在世界范围内,作品被抄袭、盗版都是普遍存在的事实,但我们不对之进行关系美学的探究,就不能彰显原作的美学价值和社会意义。高孝午现象印证了艺术作品的公共符号价值与社会行为的反思性及其引发的社会批判。


在《标准时代》(2004)之后,高孝午又连续创作了《后标准时代》(2008)、《英式标准》(2013)及《陌生人(未来标准)》(2024)。这些作品形象各异,但又都造型饱满、情态诙谐幽默,引人反思。由高孝午创作的雕塑艺术总体上看,他的艺术线路图非常明确:从厦门学习雕塑开始起步到北京中央美院深造雕塑艺术、再到追寻自己的个性化雕塑语言,显现出他的雕塑艺术的演绎路径,经过了多次转型、转向。作为现代雕塑的概念来自西方,它演绎了雕塑语言的各种可能性并建立了相应的理论话语,它首先解构的是纪念碑式的古典雕塑的范式,从而让雕塑进入到艺术家作为创造主体的历史语境中:雕塑基座被取消,让雕塑形式成为独立表现;由主题表达转向空间探索、结构表达;由主题叙事转到抽象探寻并进而拓展媒材的范围。今天学习雕塑都会经历过这样一个雕塑语言演绎的知识与制作的训练。


这是艺术全球化传播的一个结果,或者说,在知识共享的时代,这是一种无可避免的艺术趋势。但也正是在这个节点上,伴随艺术全球化的同时也展开了艺术差异性的世界大讨论,涉及文化多样性、语言多元性、族裔历史性等问题。就艺术本身而言,它的特质与表现就不能是单一、单调和一个线条。艺术家作为个体可以各取所需、所感,但根本上是确立独有的艺术语言及其表现。世界是圆的,不是扁平的;而扁平化理论将世界构建为单一系统,一切都围绕商品市场组织社会资源和行为方式。但是作为多样态的生活并非如此,而历史形成的区域间的差异也不能在扁平化的商品化扫荡下完全消失。所以,对扁平化世界进行反思与反驳正成为今天的后全球化课题。同时关于艺术的去扁平化模式的行动也在开展着,落实到雕塑艺术上自然不再是遵从现代主义雕塑被建构起来的单一线索,而趋向非单一的后现代主义认知论。


所谓当代性,其实质是针对不同语境中的现代性开展的社会实践,既有政治层面的,也有美学层面的;而对于中国文化语境,则要促进多样态的个性化艺术实践。基于这样的文化语境,高孝午的艺术创作紧紧捕捉自己感悟生活的细节,瞬间的生活感悟即是契合时代的文化价值,无需词语的堆砌,这与他成长的环境有着密切关系。他感悟过佛法,领会到不立文字的真义,这些都是生命意义的本能,它看似质朴,但它透露的是艺术的真实,是回归生命本源的追求。


明乎此,我们再来看高孝午的系列作品《陌生人(未来标准)》,就有了凡圣不二的新的认识视角及讨论方法。它是高孝午持续思索的延展之作,酝酿多年,不单单是作为孤立的作品来创作,而是作为行动的合体来实施一系列社会活动。如果说高孝午之前的作品是入地深耕,现在的《陌生人(未来标准)》系列则是飞天畅想,进入到去思索人工智能时代的严肃课题。这是当下世界面对的现实,它必然改变今天的世界,而且对人类的影响会有多大,全世界都在猜想,不得而知,甚至悲观论也弥漫起来。无论如何,人工智能世界就是一个陌生人的世界,它已经引发了全世界各个领域的深切关注,这个陌生人的世界迎接的是一场无法回避、不可能退却的技术革命,人类社会为之改变是无容置疑的前景,但我们能否适应这一切、能否应对这一切,则绝对是挑战,陌生化的未来必然来临。


高孝午创造的这个陌生人系列,具有一种思辨性的考量,它形为机器人,但又看似是机械组合,外观借鉴了诸多当代的AI造型元素,创作出非常具身化的作品。它的创造极具象征意味,高孝午的计划是以它来实施一系列活动,将之置于现实的公共空间里,来凸显陌生人与人类的关系——它是人类的取代吗?抑或是人类的新的辅助?这些都是未知答案的疑问。《陌生人》像是一种视觉在场,提醒着我们谨言慎行,陌生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如果这个被创造的陌生的人完全掌握了自我复制和独立思维的能力,人类的前景堪忧,这是世界上相当多的思考者所担心的一面。


然而,这一切的疑虑和讨论都需要在具体的AI实践中落实,防患于未然是人类的智慧所在,我们被可能的陌生人包围时会做出积极的反应和行动。因此,高孝午开始实施陌生人行动计划:419日和20日在威尼斯,把《陌生人》放在小船巡游,引发观众的观览与反应。然后在21日22日和25日再到陆地上巡游,25日之后回到元宇宙展场,由艺术家或观众手持手电筒来进行寻找陌生人”的行为活动。这样,《陌生人》视觉在场的形象昭示着我们必然是积极的行动者,而非观望者。《陌生人》诞生之后在世界上的游走、展示就是表达人类的积极思考。


可以说,高孝午用这组《陌生人》揭示了当我们面对AI世界,必须用行动警示我们不能放弃思考和行动;当我们以更加具有创造性的艺术思维来迎接AI世界的时候,虽然它陌生,但必定在人类的掌握之中。


或曰,凡有所为,用艺术介入社会来开启之。

 

                                                                     2024411·北京